邪瓶长篇选手,麒麟仁受,备武不攻~

百川归海

邪瓶《前尘心梦》番外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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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二十二 二十三大结局   番外1   番外2  番外3  番外4  番外5.1-5.3

(1)

恍惚中,一阵强烈的光芒将张起灵唤醒,失血过多导致眼皮像有千百斤重,费力地睁开双眼,刚刚的光亮已经消逝,四周是无尽的黑暗。他用力支起身,拖着满是伤痛的身体在湿滑的泥地里摸爬着。经过一番摸索,终于找到了包裹,从里面翻出了一个火折子。燃烧的火折子将黑暗的地下照出一片微弱的亮光,洞壁上映出的影子宛如扭曲的鬼怪,仔细看去,那些不过是地上支棱的残垣和杂物。

点亮火折子仿佛耗尽了他仅有的力气,身体还有些麻木,他现在只能先躺着恢复力气。

四周很静,只有偶尔水从高处低落的声响。

没有人吗?大家都在哪?刚才发生了什么?一连串的疑问出现在了脑中。

身上很潮湿,地上黏腻湿滑,空气中弥散着发霉和腐败的气味。经过了片刻的缓解,终于有了从地上爬起来的力气。然而他手脚冰冷,四肢正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这是很久没有补充能量,身体消耗过大的信号。

调整了一阵呼吸,他开始查看周围的情况。地上有几具孩子的尸体,潮湿的环境让尸体加速腐败,普通人闻到这气味会引起强烈的窒息和反胃,而他却眉头都不皱一下。他小心地翻动着尸身,去查看他们的脸,发现自己认识这几个人,都是从前一起在孤儿大院的孩子。检查了一下他们的尸身,果然是死于失血过多。

记忆开始在脑中流动,他想起自己是被一个大叔收养、训练,然后强行带到这里清理墓道,并且被取血,当血罐子开路的。下来的一路上,他们破解了不少机关,清理了漫长的墓道,潜入了很深的地方,直到两伙势力相遇开始大战,混乱中误触到了六角铃铛阵,之后发生了十分恐怖的事情,所有人听到铃声之后都发疯了,一众训练有素的张家人开始互相残杀!他也记不清自己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

正常的记忆完全回来了,他打算用剩余的力量走出这里,这时,旁边一个少年的尸体让他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这孩子叫张隐山,之前和他同铺,他们之间的交集不多,彼此也没有什么话可说,但是看见同伴死去还是让他有些惆怅。

他反复看着那具尸体,又觉得这人和他有某种联系,在脑中模模糊糊的一团,完全看不清楚。等他极力回想之时,那团模糊的东西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还是离开这里吧,他暗自叹息着。跌跌撞撞地爬出了魔窟般的地下古城,终于重见天日,他却没有任何轻松解脱的感觉。

回到了张家,只有高层的几个长老知道他身上发生的事情,他们都对此讳莫如深,这件事就此被尘封,成为了一个黑暗的秘密。他被送到了另一位大伯家,一切似乎和原来一样,没日没夜地训练、干活。

除了关于师父,他对从前的记忆没有一丝留恋,但近几天,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特别想回大院看一看。

刚进冬天,外面越来越冷了,昨天初雪降临,将张家大院所有的屋顶都盖上了一层白色,他趁着训练的空闲,穿起显得单薄的小袄,回到了那个灰蒙蒙的院子。粗壮锁链曾经牢牢地锁着这扇铁门,如今却被随意地丢弃在地上的一个角落。印象里出入比登天还困难的院子,大门就这么敞着,任何人,任何流浪的小动物都能在这里游荡。然而这里并没有任何活物,这个院子仿佛被诅咒了一般,连鸟都不落在这里歇脚。大院里冷冷清清,短短的时间之内竟然显得有些破败。他很清楚地记得自己从前在这里的时光,枯燥、艰苦、孤独是他仅有的记忆。但当他经过某些角落时,却又会莫名地泛起一种被温暖的感觉,空气中似乎飘散着另外一种记忆的碎片,然而太过飘渺,让他无所适从。

他抚过墙边摆放的架子,上面铁质的器械上了一层薄霜。从前是师父陪他一起训练,师父走了之后,他就一个人了,其他的孩子在旁边偷懒还是刻苦,都和他没有关系。

“是吗?小哥。”一个声音带着温暖的笑声在他耳边响起,好像在否定孤独的印象。

谁?警觉的他忙侧头去看,然而身旁空无一人,刚刚那个声音似乎并没有出现过,只有他呼出的热气在空中化作一团白烟。他望着眼前的空气发了一会呆,不知道自己该思考些什么。

走在大堂,看着那几排摆着的桌椅,这是他和其他孩子学习文化知识的地方,他从来都是一个人坐在最旁边的角落。桌子上有一些孩子们刻的幼稚的图画和文字,被发现乱刻乱画的肯定会被拖出去打板子,但仍然有调皮的孩子趁教习没盯着的时候在上面涂鸦,释放着渐渐被消磨的天性。他坐在从前的位置,却总是觉得一个人曾经和他坐在一起,总是一边傻笑一边偷偷地看他。但那感觉下一刻就消散了,他确确实实地记得自己就是一个人。

走进堆满了纸笔的书房,这里很久没人来,架子和桌椅已经开始结网了。一些书落寞散落在地上,诉说着不再被人珍视的无奈。他一本一本将它们从地上捡起来,抖落上面的灰尘。这些是一些史书的分册、诗词的书籍以及一些医书。

他随手翻开一本医书,其中几页是穴位图,扫了几眼那些穴位的位置和名称,这些他之前已经记住了,并没有什么新奇的东西。但看着图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字,仿佛在讲述着一个被他遗忘的小故事,温馨又调皮,让他不自觉地微笑了一下。但这个小故事是怎样的,里面都有谁,发生了什么,他却想不出,只有窗外射进来的阳光虚晃着他的眼睛,透着满屋飞舞的尘埃,在地面上照下一片明媚。

满头疑惑地从书房退出,游荡在院子的四周,他不知不觉地走到大院里阴冷的角落——让所有小孩子胆寒的刑房。这里更不可能有什么重要的回忆了,因为他从来行事小心,没有挨过打、受过罚,里面残留的痕迹只能是其他孩子的血泪。他多看了一眼那个刑架,简单的木架和铁锁,却栓挂了太多的痛苦。淡淡地叹息了一声,正要转身离开的瞬间,眼前却浮现了自己被绑在上面奄奄一息的画面。画面里的他满身狰狞的伤痕,鲜血顺着脚尖流了一大滩,身体因为疼痛和消耗不断地颤抖,紧闭着双眼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过下一秒,而在他的面前,却有一个人拼了命地想把他救下来。

要救自己的人是谁?自己为什么会被打?他惊讶于莫名出现的景象,但当他刚要开始思考的时候,画面和刹那的感觉却又都如同鬼魅般消失了。他呆呆地望着刑架,不懂自己为什么在这里驻足这么久。

来到了他师父从前的房间,里面的布置还是没变,很长时间没人打扫,屋子里积了一层灰尘。

冬季屋外万物凋零,窗台里放的一盆芦荟却展得慵懒,通体青翠欲滴。他出神地看着芦荟的叶子,鬼使神差地掰下一片,清凉晶莹的汁液滴在他的手上。

凉丝丝的触觉让他从恍惚中清醒。为什么要无缘无故地掰下芦荟的叶子?他觉得自己的举动很奇怪。

走出大院之前他也曾在这住过一段时间,每天天不亮就起床练功,中午和晚上休息的时候都是自己一个人默默地在厨房忙碌,饭桌上也总是只有一副碗筷。他望着空荡荡的桌旁,恍惚中,有一个人在旁边夸他厨艺好,希望每天都能和他在一起吃饭。

真的有这样一个人吗?恐怕是自己的幻想吧。他否定着自己无谓的想法。

这些突然冒出的想法有些莫名其妙,但是现在,他坐在炕上发呆,似乎期待那缕幸福的幻觉再次出现。闭上眼睛等了一会儿,果然,模糊的印象里,好像有个很温暖的人夜里和他依偎在一起,拥抱着彼此进入梦乡。那个人会和他讲很多事情,带给他很多惊喜。他们在一起欢笑嬉闹,一起冒险,互相照顾过,也冷战过,后来又和好,甚至……还分享了身体的秘密,让他害羞和快乐。

然后呢?最后怎么样了?还没等他搞清楚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悲伤,那些印象又不留痕迹地溜走了。

无情无欲是他师父训练他的终极目标,此时惊讶自己心中莫名出现的情绪。莫非,自己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不应该呀,他把自己从小到大的经历通通捋了一遍,并没有任何会引起他像现在这样惆怅的记忆。

从清冷的早晨到惨淡的黄昏,他一直游荡在孤儿大院和周围,努力地寻觅他也弄不清楚的东西,整个白天都在一种混沌和迷茫的状态里。太阳渐渐落山,阳光那一点稀薄的温暖也彻底消失,刺骨的晚风开始凛冽起来,宝塔楼上随风传来的铃声轻柔地响起,提醒他该是时候回去了。只不过那个地方不是他的家,只是另一个新的寄居之处而已。刚才探寻中偶尔会出现的温暖的幻觉,但是现在再也找不到了。

回到了大伯家,他草草地吃了几口晚饭,就回到了自己的角落,翻看从大院里带回来的书。尽管他已经掌握了书里的内容,却还是想再多看几遍。

大伯走进了他的房间,对他交代了这几天需要忙些什么,临走前送给他一只钢笔。

“现在外面开始用这个写字了,这东西叫钢笔,你之前没见过吧?这是墨水,我先教一下你怎么用、怎么写,你没事的时候就练练。”大伯边说边演示钢笔的用法,把笔递了过去。

“谢谢。”他接过这只笔,感觉自己好像并不是第一次见这个东西。钢笔冰冷的触感碰在手中,逐渐被手掌温热。面对空白的纸,他也不知道该写什么来练手,手在空中垂悬了漫长的几秒,一个字在他毫无意识之中落在了纸笔间。

一个“等”字。

“字写的不错嘛,头一回用钢笔就能写成这样……”大伯随口夸赞的声音逐渐模糊,那些不重要的客套他已经屏蔽了。他望着这个字,心里充满了诧异和期待。

等?为什么自己会写这个字?要等什么?或者,等谁?

也许,是等一个美好的梦吧。他躺在床上,望着棚顶的梁柱,渐渐进入了梦乡。

 

(2)

泗州古城的地下泥潭边,夜莺捂着自己的头在地上打滚,脑袋里面被虫子啃食搅动的痛苦让他不禁用手狠狠地抓着头发和头皮,直到把整个头、脸抓得鲜血淋漓,才咽下最后一口气。

“啊!”最后一声凄厉的尖叫,让夜莺从梦中醒来。

他惊恐地望了望周围,发现自己正躺在小屋的床上,窗外是清晨平和的光线。因为这个梦,他出了一身的冷汗。口鼻周围湿漉漉的,摸了一把,原来流了一点鼻血。

夜莺重重地呼了一口气,摆脱了恐怖的梦境。现在的他,正潜伏在张家做奸细,暗中破坏张家的各种任务和行动,然而他早就厌倦了这种带着面具的虚假身份和生活,他要和带头的长老商量把自己调走,今天就是原定他们碰头报告的日子。

洗把脸,对着镜子刮了一下胡子,整理仪容。穿好褂子的时候,夜莺不禁想到之前那个诡异的梦。那个梦让他绝望和恐怖,但内容是什么,却转眼就忘了。梦境的记忆就在他注意阳光、冷汗、鼻血、洗脸的期间不知不觉迅速褪色,在他理顺劝说长老的思路中彻底消失。

一个梦而已,用不着大惊小怪。夜莺对自己说。

在校场上,夜莺又碰见了他最讨厌的两个人——张盐城和他的徒弟,不知为什么,今天见到他们,比以往更加讨厌了!

“师父,”那个小徒弟坐在张盐城旁边,奶声奶气地问,“天香楼是什么地方?”

张盐城冷着脸,皱着眉头,似乎有些不悦:“小小年纪,怎么问这个?是谁提起的?”

小徒弟肉嘟嘟的小手指向夜莺,道:“是那个师伯昨天说的。”张盐城顺着方向看见了夜莺,旁边的人听闻这句八卦也望了过来,脸上藏着窃笑。夜莺平时和张家的其他人一样,看起来都很正经,只是昨天私下里说了点风月之事,本不值得一提,却被一个懵懂的孩子听见并宣扬了出来,让他很尴尬。

张盐城轻蔑地朝夜莺瞪了一眼,似乎在指着他鼻子骂他无耻,这一个眼神把夜莺气得火冒三丈。

“师父,那是吃饭的地方吗?嗯……带个楼字,是酒楼吗?”那孩子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天真无邪地问着。

“不要问了,以后你会知道的。”张盐城很冷淡地拒绝回答,孩子不懂为何一向悉心教导的师父不给他答疑解惑,有些失落。

“嘿嘿嘿,”旁边有人揶揄地笑起来,“那不是专门吃饭的地方,把酒楼的酒字换成一个颜色,就对了。”

然而那孩子听了这人的话却全无兴趣,只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脸上一副“我不认识你,你是谁”的茫然和冷淡。

见小孩没搭理自己,那旁人有些尴尬,讪讪地嘟囔了一句小孩子没礼数。

“别跟他提这些没用的!”张盐城丝毫不给那人面子,冷冷地斥了一声,抱着小孩就走了,临走时又顺便鄙视了眼前的人和远处的夜莺。

他妈的!神气什么!不过是有个第一高手的虚名!还有那个小孩,早知道上次就该把他拉到没人的地方办了!夜莺气愤地想。

夜莺也不懂为什么会因为张盐城的一个眼神而失控,只觉得内心深处有无尽的仇恨和怒火想向他和他的徒弟发泄。还有,那个徒弟俊美的小脸、软软滑滑的身体,致命的诱惑始终在脑中挥之不去。

到了和长老面见的时候,夜莺很快平息了自己无名的愤怒,和长老说了自己的脱离张家的请求。

长老斟酌了一阵,对他说道:“你的情况我考虑过了,上面决定用这次张家内部比武的名字来决定你的去留。如果你能打进前十名,就会派你去执行一个很重要的任务。张家正在为一个大斗做准备,需要选一批好手下斗,比武的前十名有去帮忙的机会。不在名单内的人是绝对得不到路线的,只要你成功混进前十的队伍里去,破坏他们的行动,什么要求都不是问题。”

夜莺沉吟了片刻,答应了下来,他觉得除了张盐城,这个张家还没有谁可以让他放在眼里,前十名当然不会是问题。

“这个任务,你也会去吗?”夜莺问长老。

“嗯。怎么了?”长老问。

“既然你也会去——万一,我是说如果万一,我进不了前十,你也可以把路线告诉我,我中途可以插队破坏他们的行动。当然,以我的实力,进前十不是问题。”夜莺极力想摆脱张家的魔窟,为了稳妥,把各种意外情况都想到了。

“很遗憾,这个斗很特殊,详细的信息和某种天象有关,不到临近的时刻,是找不到路线和入口的。我们这边也只能是在最后关头才能知道。”长老摇摇头,否定了夜莺的想法。

“原来如此,也没什么,除了张盐城,这里没人是我的对手。”夜莺对这个神秘的斗和特殊条件充满了疑惑,看来只能尽力提高自己的排名了。

长老看着夜莺,他的脸上莫名地出现了一抹青色,显得有些诡异。“你还好吧?”长老随口问了一句。

“嗯,我没事,”夜莺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但又说不清,可能是因为昨晚的恶梦瞎操心了吧,“你也要多小心。”

见面结束,长老顺着来时的小路离去,看着长老渐渐远去的身影,夜莺觉得他是在走向黑暗的尽头。

 

(3)

初秋的正午仍然很炎热,还好阳光被这片山林的枝叶遮挡了大半,树下有些许阴凉。一个青年男子满脸疲惫,拄着拐杖,脚步一瘸一拐,却不敢停下脚步,一直奔命赶路。

他身上有伤,尽管早些时候包扎妥当,但不停地走路摩擦和流汗不免让伤势开始恶化。伤在其它地方倒还好说,可是却在那处,对一个男人来说,实在是难以忍受。

他原来的身体从小到大一直很瘦,像竹竿似的,别人也总给他起“竹竿”的外号,他并不在乎。不管怎样,他现在最想做的,就是尽快回到自己瘦如竹竿的身体里,回到属于自己的世界和时间。

伤口还是很疼,但疼痛对他来说未必是一件坏事。之前,他被身体原来的灵魂压制得太久了,久到让他心生恐惧。这个身体原本的身份是个军官,军官的灵魂很强悍,他才刚刚到这个世界,还没有摸清楚状况,灵魂就被正主束缚起来,关进了一片黑暗之中。他在黑暗里度日如年,完全搞不清楚外面的状况,直到一阵尖锐的疼痛感传来,他才恢复了意识。作为接受过严苛训练的汪家人,身处黑暗本是可以忍受的一件事,因为他知道敌人得不到想要的东西终究会把他放出来另想办法,这种黑暗是有时间和空间的尽头的,大不了一直睡觉就可以忍受过去。但被关在内心的黑暗里,意识始终是清醒的,周围的黑暗像无形的墙壁一直压迫着他。在意识飞速运转的内心世界里,几秒钟可以被无限延长,他对要被关多久一点概念都没有,周围是一片虚无,连觉都不能睡,军官把竹竿的意识扔到了最荒芜的角落。吴邪也曾被张隐山关在黑暗里一段时间,但显然是被善待了,和竹竿的经历相比,简直是天堂和地狱的差别。

这个军官玩弄佞童,却被一个小孩子所伤,实在是一个巨大的讽刺。更讽刺的是,这个孩子竟然就是穿越过来的吴邪,他原本计划中的敌人,但也多亏了这个敌人带给身体的疼痛,才将自己的灵魂唤醒。下身伤处的剧烈痛感,让军官的灵魂不禁躲了起来,他才有出头的机会夺取身体,去做自己做想做的事。从他再次睁开眼睛的那一刻起,他要做的事就也不是杀掉张起灵和吴邪恢复家族了,而是找回自己。

内心深处的军官时不时地挣扎着要出来,每当竹竿察觉军官蠢蠢欲动时,就故意把伤处弄疼一下,强烈的疼痛导致身体痉挛,军官会因为剧痛又躲回到里面去,留他一个人在外面承担一切。就这样来来回回折腾,伤口好的特别慢。他也不敢睡觉,怕闭上眼睛连梦都没有,永远醒不过来。这几日他都在用平时练功的方法强行保持清醒,现在已经挺了七天,早就开始昏昏沉沉头疼欲裂。

竹竿并不关心这个人的身体最后会怎样,他要做的就是不停忍耐,找到镜子或者那个山洞。找镜子现在看来是没戏了,只有到终南山的那个山洞去,才能找到回去的办法。匆忙收拾了行李,他就这样踏上了寻路之旅。他本来雇了人陪他一起来,抬着他上山,谁知半途中遇见山匪。经过一番枪战,最后两败俱伤,只剩他一个人。在这个动荡的年代,山匪本就经常出没,但偏偏在他在回去的路上碰见,也是特别倒霉,自从他来到这个世界运气就特别差,他几乎都快习惯了,只能祈求一下老天不要一个不高兴突然用雷把他劈死。

“就快到了,再坚持一下。”他咬牙对自己说,此刻脸色苍白,满头虚汗,全然不顾正在渗血的伤口,不断地四处打量地形,寻找那条正确的路。

山林的不远处有个草房,他既想进去求助休息,又恐怕伤痛减轻被军官醒来彻底压制,只得扭头强行绕过,专心赶路。

“小伙子,你看起来情况不太好啊。”一个老人从小院子后走过来,想必是草房的主人。他正一脸担忧地看着竹竿不停渗血的裤子。

竹竿迷离的眼神望着老人,觉得他看起来有些熟悉,经过片刻的回想,一阵冷汗让他眼前发黑,甚至忘记了身体的疼痛——这个老人,是在百年之后,自己为了夺取镜子和秘密杀掉的那个老人!

身为杀手,他本对杀人没有什么感觉,但这一刻,轮回重现的恐惧支配了他!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在一个轮回设置的恶梦里,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这究竟是偶然,还是必然的命运?为什么在此时此刻的重要关头,会碰见这个冤家?如果被老人识破自己的身份,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接受他的帮助会如何,不接受又会如何?一时之间,自诩聪明的他,脑子乱成了一锅粥。

“我……我没事!”竹竿慌乱地说,转身就要避过老人。

“你是在躲避仇家吗?你别担心,我这很隐蔽,别人找不到的。你受了伤,流了这么多血,还是进来包扎处理一下吧,不然很可能有性命之忧。”老人上前,挽着竹竿的手,要把他拉进屋内。

竹竿知道老人也是练武之人,当初杀他还费了一番力气。但他也知道老人所言非虚,此时只能接受帮助,暂时止血,不然这个身体撑不到目的地。只好任由老人将他拉进屋里,接受治疗。

竹竿脱了裤子,除去纱布,下身的伤口裂得一塌糊涂,又有些发炎,自己看见这状况都十分不忍。老人见了啧啧了几声,疑惑为什么会伤在这里,伤势又如此奇怪,但看竹竿这副凄惨的样子,还是没有问出口。只取了清水和一些药粉,帮助竹竿把伤势处理了一下。

药里面有消炎镇痛的成分,过了一阵,竹竿觉得不那么痛了,身体轻松了很多,此刻却压抑不住疲惫的困意。他又是一阵恐惧,担心军官的灵魂醒来,又会轻易地把他扔进心底的虚无中。

老人端了碗热汤,让他喝下。失血过多的身体有些发凉,喝了热汤,顿时开始暖和起来。面对老人的照顾和帮助,竹竿心中不免生出愧疚之感。老人无条件地帮了他,百年之后却被他所杀,而杀害老人的理由此刻却显得那么荒谬和微不足道——毕竟这是一个他刚到这个世界不久就放弃的任务。

他没有过多的精力去思考了,眼皮正在打架,自己似乎随时都可能晕过去。不管怎么样,他只想回到自己的世界,不要堕入永远的黑暗,此刻,只能把希望放在眼前的老人身上了。

“多谢前辈救命之恩!此生无以为报!”竹竿竭尽全力抓住了老人的袖子,晃晃悠悠地强打精神,说道。“我知道前辈是个好人,请务必帮我一个忙……”

老人不明所以,只回答:“我尽力帮你就是。”

“我在找一个神秘的山洞,那洞中漆黑无比,却有我最重要的东西,如果前辈能带我过去,我……”竹竿顿了顿,聪明如他却找不到任何合适的话来说如何报答。

老人一听竹竿在找山洞,似乎明白了什么,问道:“你为何要找那山洞?”

竹竿坦诚说道:“前辈定知道那山洞诡异,实不相瞒,在下并不属于这里,我千辛万苦来到这里,只想通过那洞口回到自己的地方。”

老人和竹竿都从这几句只言片语知道,对方是和山洞以及时空错乱有渊源之人,见竹竿处境这么艰难,老人自然想帮他到达山洞。

“这其实并不是我的身体,我之前一直靠疼痛压制本体。现在疼痛稍减,我怕正主出来,我就再也回不去了,求前辈趁我清醒的时候帮我!”竹竿扶着自己混沌的脑袋,苦苦地哀求着老人,他这辈子都没如此求过别人,但此刻他求得心甘情愿。

“这个正主并不是什么好人,仗着自己有点军权作威作福玩弄妇孺,结果遭到报应。”竹竿说这话,既是在发泄被军官囚禁的恨意,也是在奉劝老人,过后千万不要救这个人。不过,他想了一下自己前后对老人的所作所为,自己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好人,值得老人的善心来搭救。在这危难关头,只能用花言巧语来哄骗老人帮他,也骗一下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是迫不得已。

老人思索了片刻,答应道:“好吧,看你确实并非此界中人,理应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我可以带你去山洞。但那山洞诡秘莫测,你进去之后,我就爱莫能助了。”

“多谢前辈!到山洞那里就可以了!”竹竿快要雀跃起来。

老人年纪虽大,力气却不减当年,二话没说,背起竹竿就往山上走。他们中间歇息了几次,老人确认了竹竿的意识还在苦苦支撑,才放心继续赶路,终于在傍晚的时候找到了那个洞口。

“到了,你怎么样?”老人把竹竿放下,竹竿面如黄纸,两眼发黑,神情迷迷糊糊的,仿佛就剩下最后一口气了似的。

“多谢……这里……就可以了……”竹竿望着黑漆漆的洞口,手刚刚伸到洞口的边缘,就失去了意识。

一片黑暗,他不知道自己的意识到底是在山洞里,还是又被关起来了。

又过了很久,他感觉到了清爽的风,是回来了吗?他竭尽全力想恢复清醒……

终于,他醒了过来,躺在一片杂乱的石头和树枝之中。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从身边的景色来看,应该还是在终南山上。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细又长,这确实是自己干瘦的身体!他终于回来了!

然而,让他感到不妙的是,躺在地上的他四肢都扭曲成了诡异的角度,过了片刻,铺天盖地的疼痛席卷了全身。竹竿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好像是从高处摔了下来。

怎么回到了自己的世界还是这么倒霉?为什么会被扔到山谷下?

全身骨折,完全无法动弹,简直是要在谷底等死……他看了看上方,这悬崖好像有点熟悉,自己是不是来过这里?他已经厌烦了熟悉的感觉,有一种会发生什么糟糕事情的预感。

再看了看身边,寻找着能自救的东西,一转头,一具腐烂的尸体贴着他的脸,空荡荡的眼洞正对着他。突然看见死人让竹竿一下炸毛,但下一刻就平复了心情,死人没什么大不了,湿的干的,他什么样的没见过?

但是,眼前这尸体却让竹竿越看越毛骨悚然,这不是之前被自己杀掉的老人吗?怎么会在这里?意识的前一刻,老人还背着自己到达洞口。

哦,对了,他仰头看了看悬崖,这就是他曾经选择抛尸的地方,怪不得觉得自己来过。现在,他和被自己杀死的人躺在一起,一个救过自己的恩人,自己动弹不得,似乎要在这里和他陪葬了。

“啊——”竹竿声音嘶哑,崩溃地大叫了一声,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这莫名其妙的轮回,似乎正以捉弄自己为乐。他不甘心地挣扎了半天,然而怎么都没法挪动分毫。渐渐地,除了骨头的硬伤,他又感觉到了身体内部的疼痛,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内脏已经碎裂了,身体内部正在出血。这回真的要死了……他开始绝望。

“师父,你之前答应过的,可不能食言啊。”高高的悬崖之上,响起了一个男子的声音,听起来离竹竿很远,“不过,刚才那阵风真邪门,好像把山上的大石头都吹下去了。”

“救……”竹竿听见人声,眼睛一亮,用尽全身的力气来求救,无奈身体已经上气不接下气,连救命两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师父,好像有人在下面。”那男子的耳朵比寻常人灵敏,竹竿只微弱地叫了一声就被他听见了。接着,竹竿听见那男子顺着崖壁攀爬而下的声音。

竹竿只能从远处树枝被扰动的声响来判断来者的远近,从这男子攀爬的速度来看,应该是个身形矫健之人,但是他伤势太重,估计是没救了,只能求那人将自己好好安葬一下。

那男子终于来到了竹竿的面前,两人见了面,都愣住了。

“怎么是你?”竹竿和张隐山异口同声道。

张隐山还记得一个月前,被棕发男和这个竹竿扭了脖子。要不是事先有吴邪给的模糊记忆有些许防备,自己和师父就会因此死掉,而竹竿显然也并未忘记此事,正狠狠瞪着他。没想到等来的竟然又是一个仇家,竹竿临死之前被气得吐血。

“我说刚才那阵邪风吹过,怎么山崖附近霹雳噗通的,原来是你滚下来了!”张隐山看着竹竿幸灾乐祸。

“师父,我没骂人,这是实话啊。”张隐山不知在跟谁说话,边说边嘿嘿笑。

“哎呦,你旁边这位,不是师叔吗?你们俩还挺有缘分。我知道他死在你们手上,但就是找不到尸体,原来他的意思是要拉你陪葬啊。”张隐山故作恍然大悟状,他认出了竹竿旁边老人的尸体。

面对死敌,竹竿不知如何回应,只不屑地哼了一声。

张隐山停顿了一会,像在听什么人说话,然后自言自语道:“师父,他这样已经没救了吧。”说着,上前掐了一下竹竿的脉搏,“果然,全身骨骼尽断,五脏俱裂,只能等死了。我还是给他个临终关怀吧。”举起手刀就朝竹竿的脑袋劈过去。

竹竿心里接受了被杀的结局,闭上眼睛只等个痛快,然而那结果的一击并没有到来。张隐山的掌心停在了他的面前,似乎是被那个看不见的人给劝住了。

“好吧。看在我师父劝我的份上,我答应他让你慢慢死。”张隐山笑了一下,背起竹竿干瘦的身体,用随身带的绳子绑好固定,从崖底开始攀爬。

“你还真轻,怪不得会被风吹跑,哈哈哈。”张隐山颠了颠背后的竹竿,调侃着。

“我是将死之人……你还背我上来干什么?”竹竿的声音很微弱,边说边吐血。

“我不是说要你陪葬我师叔吗?总得先把人背上来,好好选一块地葬了吧,在悬崖底下扔着算怎么回事,多不环保!咱们这儿属于风景区,万一哪天被人发现,吓坏小朋友怎么办?做鬼也不能这么自私。”张隐山口中振振有词,听得竹竿很无语。

张隐山把竹竿背到破道观,小心地让他躺下,似乎在等他自然咽气。

“师父,你确定要用那东西?这么久了,保质期早就过了吧?”张隐山嘟嘟囔囔地走到一个陈旧的柜子前,翻找出了一团黑漆漆干巴巴的药,烧了一壶开水,草草地煎煮了一下。

张隐山端着那碗黑色的不明液体,对竹竿说:“反正你也快死了,我师父说拿这个给你试一下。先跟你说好,这是一副烈药,也是毒药,喝了很有可能马上死,也许还会痛苦百倍,但也有很小的几率能救活你。喝不喝,选择权在你。”

都死到临头了,还怕什么毒药吗?竹竿点了点头,在张隐山的搀扶下喝了那碗烈药。

刚喝下,药就开始起作用。竹竿只感觉全身碎裂的地方像有火在灼烧,滚烫得不行,尖锐的疼痛被放大了千万倍,各种痛苦犹如泰山压顶无法抵御地向他袭来,疼痛仿佛要把灵魂撕成碎片,即便有超强的忍耐力,还是忍不住连声惨叫。这一刻,竹竿宁愿自己已经死了。

张隐山惊讶地看着竹竿的反应,喃喃道:“师父,你确定这不是在给师叔报仇?”

面对竹竿凄厉的惨叫,意识中的道士波澜不惊,解说道:“此药叫还魂汤,是张家挽救重伤濒死之人的最后一招。其实,在张家里,没重伤的人喝下的也不少。凡是犯了违反伦常私定终身这样的事,当事人屡劝不改,他家人又放不下颜面将他逐出家门,就会强行给双方灌下这汤药。”

“喝下之后,很可能会死,被剥夺生命也算承担了族规里的惩罚,但也有活下来的。他们会丧失全部的记忆,忘记自己宁愿放弃家族和生命也要爱的人,就像失魂症发作一样。两个曾经深爱的人即使能再见面,彼此也像陌生人一样。”道士说着家族里的黑暗,但平淡的语气就像是在讲述一个普通的故事。

“忘掉一切,对人来说是一种诅咒,但对于有些人,也许是一件好事。”道士看着竹竿惨烈的挣扎无动于衷,好像知道他一定会好起来一样。

“师父……你到底为什么要救他?”张隐山有点迷糊。

“经历了这一番的巧合,如果他最后能活着,也许就是命中注定。冥冥之中,他就是镜子的下一任守护人。在山崖下看他和师弟那么亲近,好像师弟也很同意。”道士说,他口中的师弟显然就是刚才在悬崖下和竹竿躺在一起的干尸了。

“呵呵。”张隐山干笑了一下,他师父的脑回路有时候连他也搞不懂。

张隐山望着快要咽气的竹竿,思索着,恍然大悟道:“不就是张家没人了,你想找个会功夫的倒霉蛋来看着阴阳镜吗?至于说得这么神秘?”

道士干咳了一声,问道:“快看看他是不是还活着?”

张隐山上前查看,此时,竹竿已经面色苍白,毫无气息了。张隐山仔细摸了摸脉搏,又听了心跳,确认道:“死了。”

“真不走运。”道士甩了甩袖子,语气略有遗憾,不知是在说竹竿没活下来不走运,还是在说他找守护继承人的事泡汤了不走运。

道士转眼就像彻底忘记了这回事一样,安坐在意识里面,道:“把你师叔也背上来,找个差不多的地方深埋了。”

“师父,不用给师叔送葬进祖坟吗?”张隐山问了一句,虽然他和师叔并不太熟悉,但总觉得就这么草草地埋了有点过意不去。

“没有族长引路是进不去那里的,别因为这种事把自己的命也搭上了,在山里逍遥了大半辈子,还在乎这些吗?”道士清高地说。

“师父,你只是嫌麻烦吧……”张隐山窃笑,张家看风水下葬的传统仍然刻在他的骨子里,“就算不进祖坟,也该认真地找个风水好的地方……”张隐山倒不是多在意这个陌生的师叔能不能躺在风水宝地,只是他很久都没有用过寻龙点穴的功夫了,有点跃跃欲试。

“那找到之后,你有钱买墓地吗?”道士反问。

“呃……没有。”张隐山被泼了一盆冷水,这才想起现在土葬已经被禁止了,即使找到门路下葬也是要花大钱的。而且,风水宝地这东西,你看上了,自然也会有其他人看上,这年头,连野生动物栖息地都能轻易地被开放商摧毁,掘一个不起眼的坟头算什么呢?走官方途径火化,把骨灰送去公墓?但是,要拉着两个身份不明、死因不明的人去火葬场显然是不可能的,人家见了一定会先报警。想来想去,还是只能听他师父的,找个地方深埋了。

夕阳的余晖里,张隐山边挖着土,边道:“师父,现在阴阳镜和山洞离的这么近,会不会有隐患?你不是打算再找一个守护人吗?该怎么办?”

“总会有办法的。”道士闭着眼睛,十分淡定,似乎完全不在意明天的事。

“把这倒霉镜子一起埋了算了!”张隐山自言自语地嘟囔,道士并没有理会。

“对了,师父,”张隐山想起了今天在见到竹竿之前他们讨论的事,“你没忘记今天答应过我的事吧?”张隐山脸上浮起了一丝坏笑。

“回去再说。”道士的神态保持着淡定,但脸上却微微发热,虽说已经挤在一个身体里度过了一百多年,这个顽皮的徒弟始终会变着花样来折腾他。他又有点庆幸这些事只发生在意识里,总是真枪实战身体恐怕会吃不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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